#七十六
少年昨天晚上應該是沒怎么好好睡覺，這會從被子里出來，眼眶周圍一圈都還是紅紅的。
那漆黑長睫像是被雨淋濕的幼鳥羽毛一樣黏膩在一起，低低垂著，在皙白的小臉上打下兩道長長的青影。
l1這會的狀態明顯有些消沉。
但當l1打開房門，看見倒在門口那只渾身都快被鮮血染紅了的小兔子時。
他整個人都愣住了，“……兔子？”
明明只是一個晚上不見而已，原本好好的一只白兔子，這會卻像是遭受過什么非人的虐待一般，一身柔軟的毛發這會已經是缺一塊少一塊。
而剩著的那點兔毛要么就像是被火燒過，要么就粘連著不知道從哪流出的血，結成一塊塊的痂。
對于他的呼喊，倒在地上的那只小兔子只是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，而后便沒了任何動作。
l1的喉嚨一下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掐住了一樣，連呼吸都有些呼吸不上來。
顧不上許多，l1抱起地上的兔子，朝著醫療室跑去。
醫療室是不接待動物的。
基地里不允許孩子們養寵物，如果有孩子抱著什么受傷的小動物去醫療室，不僅受傷的小動物得不到救助，就連偷養寵物的那名孩子也會得到懲罰。
l1踮著腳透過醫療室門口的窗戶往里看了一眼。
好在，這個點的醫療室，果然并沒有人。
l1反鎖了醫療室的門，將那氣息奄奄的小兔子放在手術臺上，開始替小兔子檢查傷勢。
越檢查，l1本就發紅的眼眶就越是紅得厲害。
唯一讓他感到慶幸的是，小兔子的傷基本都是外傷，內臟雖然有一點點傷，但暫時不會危及性命，這些傷目前他都可以處理……
忍著發熱的眼圈忙活了半個小時后，l1總算是把小兔子身上的傷全都給包扎好了。
他動作已經很快了，但這才剛剛放下給小兔子包扎用的紗布，那邊醫療室的大門就被敲響了。
“誰在里面？快點出來！”門外傳來了值班醫生的呵斥，帶著些許緊張。
雖然基地里的孩子最后大多都會面臨被銷毀的命運，但在他們真正被銷毀之前，基地里的人還是有義務保證他們不要隨便出事的。
花高價培養的實驗品，還沒完成實驗就提前死了，他們豈不是虧了。
醫療室里擺放著各種能傷人的手術器械，為了防止這群孩子拿來傷人，或是自殘，平時是不應該沒人在的。
只是值班醫生也已經習慣這群孩子跟機器人一樣，不到早上七點絕不會離開自己的房間，所以早上的這段時間就稍微松懈了一下。
現在突然看到醫療室里有人，還把門反鎖了，值班醫生當然要害怕了。
這萬一出了什么事，他可賠償不起。
值班醫生又連著敲了兩次門，但都沒有得到回應。
就在他準備叫人來，強行撞開醫療室的大門的時候，醫療室的大門卻突然從里面打開了。
面色蒼白的小少年站在醫療室內，漆黑的眸子靜靜看著門口的值班醫生。
不等值班醫生開口斥責，他就率先發問了：“老師你去哪了，我受了傷想找老師包扎，但一直都找不到你……老師不是說，醫療室二十四小時都會有人的嗎。”
“呃……老師剛剛去洗手間了。”
被他這么一問，原本還有點生氣的值班醫生頓時就不想繼續說這個了，趕緊繞開了話題，“哪受傷了？嚴重嗎？”
l1沒說話，只是掀起自己的褲腿，給他看自己膝蓋上正不斷滲出小血珠的一大塊傷口。
“我的天，這是怎么弄的……”
膝蓋上的傷口看著嚇人，但也只是破了些皮，擦過藥，纏過紗布后l1就離開了醫療室。
已經過了早上七點，其他的孩子都在往電梯的方向走，準備去二樓餐廳吃早飯。
l1回到自己的房間，將衣服里藏著的，渾身裹滿了紗布的小兔子給抱了出來。
這才一會，他剛剛才給小兔子纏好的紗布上，就已經滲出了血漬。
明明已經止過血了……
看來，只是簡單的止血包扎還完全不夠，還是需要進一步地給小兔子進行檢查、手術才行。
可是……
可是他還沒有到能給小兔子做手術的水平，就算能，他也拿不到能給小兔子做手術的工具……
l1緊緊抿著唇，尚且年幼的臉上慌亂無助之色越來越多。
現在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。
醫療室暫時不能去了，他待會還要去上課，但他也不可能丟下這樣的小兔子不管……
越是急躁，大腦里就越想不出什么解決的辦法。
小少年眼底的水色逐漸凝聚，隱隱約約晃蕩著，像是馬上就要落下來了。
“咚……”
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道細微的聲音。
l1擦了擦眼睛抬頭看去，就見那原本還昏迷著的小兔子這會已經清醒過來，睜開了一邊眼睛。
那只茶色的小眼睛里清晰地倒映著l1現在的模樣。
良久，她挪動著自己纏滿繃帶，但勉強也還動一動的前爪，慢慢伸向l1。
l1不知道她要做什么，但還是伸手去接。
沒什么力氣的小爪子輕輕落在少年同樣幼小的手掌之中，輕輕摸了摸。
像是想要安慰自己面前這個馬上就要哭鼻子了的小少年一樣。
l1抿唇，但鼻尖發酸，晃動在他眼底的那些水光，到底還是凝聚成眼淚，從眼眶里一顆顆地滾了出來。
l1哭起來也不會出聲，就只會低著腦袋，自己不斷地擦拭著那些從眼眶中涌出來的淚水。
一直到后來怎么擦也擦不干凈了，他才會捂著眼睛，小聲抽噎。
在他的眼淚中，有對小兔子的擔憂，更有從小到大積壓著的，對他自己未來命運的迷茫與害怕。
他害怕，自己未來有一天也會和前面的那十幾批孩子一樣，被打上劣等品的標簽，被帶走銷毀。
這一次，當纏滿繃帶的小兔子指引著他，讓他在房間門的側邊夾縫中，找到那沾滿血跡，記錄了整個基地的布局結構、實驗資料的u盤時。
l1沒有再和上次對待那張基地平面圖時一樣，無視了。
“我們……可以出去的……對嗎？”小少年聲音沙啞地詢問著唐今。
唐今輕輕點了點頭。
l1想要將她抱緊，卻又因為她身上的傷而不敢隨便動她，只能低著腦袋，虛虛地靠住了她。
繼續留在這個基地里，他會死，小兔子的傷也永遠好不起來。
所以。
他必須離開。
和小兔子一起離開。
……
在l1被唐今勸動，答應要和她一起逃出這個基地之后，唐今就發現，這整個夢境世界變得沒有那么“真實”了。
這說明夢境的主人——沉睡中的駱弋正在逐漸蘇醒。
也說明，讓駱弋徹底醒來的方法，應該就是幫助尚且幼小的他自己，離開這個基地。
幫助l1逃出這個基地對唐今來說實在不難，不過這也需要l1自己的配合。
夢境世界目前還算真實，唐今能做的事情依舊不多，所以如果要逃出基地，大部分的事情都需要l1自己來做，那這對他的體能就有一個很大的要求。
可是九歲的小孩子，在體能方面到底還是有所欠缺的。
“每個月的一號、十五號，都會有運送生活用品的車輛進入基地的頂層，這些車輛的停留時間有近一個小時……”
整個地下基地的平面圖、建模圖、管道結構圖唐今都已經幫l1弄來了，他們現在要找的，就是合適的逃離路線和逃離時間。
只有這樣，才能彌補l1體能上的缺陷。
好在，這個基地里能給他們鉆空子的地方還是很多的。
基地里正在進行的實驗明顯是非法的，為了不留下影像資料讓外界知道這個基地的存在，基地內安裝的監控很少很少。
即便有，也只安裝在了一些特別重要的地方——比如負一層的實驗室，又或者一些無關緊要的地方——
這樣即便監控畫面流傳出去，也不會擔心會引起外界的懷疑。
沒有監控，那能動手腳的地方就有很多了。
逃跑的時間已經定下來了，就在下一次運送生活用品的車到來的時候。
但逃跑的路線……
l1一開始定了好幾條，但最后都被否決了。
有的是會被發現，有的則是以l1目前的體能做不到。
而且有一個避不開的地方在于，這整個基地的主體是建在地下的，但基地的頂層卻在地面上方。
想要去往頂層他們就必須乘坐電梯。
而那個電梯里是有監控的。
直接破壞監控肯定不行，l1現在的計算機水平也沒法入侵這個監控，那這個問題就只能交由唐今來幫他解決了。
她可以在他們逃跑之前，提前去基地的中央控制室里，把那個電梯里的監控給關了。
但唐今才剛給l1比劃出她的計劃，l1就繃著小臉，十分認真嚴肅地否定了她的計劃。
“可是你的傷還沒有好。”
啊……
差點把這個給忘了。
唐今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包成小饅頭的爪子。
其實她的傷已經好了……
本來就沒多重，都是她自己弄的一些皮肉傷，但她要是一下就活蹦亂跳了，l1覺得她的傷不需要去外面治療也能養好，然后又放棄離開基地了怎么辦？
當然，l1既然已經做了決定，應該是不會再輕易反悔的。
但為了以防萬一，這幾天，雖然已經能滿地蹦跶了，但唐今還是纏著一身的繃帶，跟個小木乃伊一樣天天躺著裝虛弱。
實在受不住了，她才會避開l1的視線偷偷給自己撓撓背什么的……
唐今又盯著基地的那張結構透視圖看了一會，半晌，給l1指了一個地方出來。
l1看了一眼就明白了，“電梯井……確實可以避開監控，但是……”
一人一兔又一起商量了一會，最終還是成功找出了一條可行的逃跑路線出來。
為了測試這條路線是不是真的可行，過了兩天，l1趁著凌晨時分，基地里的人大多都已經睡了的時候，又帶著唐今去跑了一遍。
期間他們還是碰到了一些小的意外。
像是通風管道的口子打不開了之類的，又經過幾天的嘗試，一人一兔根據唐今投來的管道結構圖也把這些小問題都排除掉了。
在排除掉所有意外，確認這條路線真的可以去到頂層的那天晚上，l1興奮得一整晚都沒有睡。
和唐今在一起越久，他也越來越像一個真的小孩子那樣，有自己明顯的情緒變化了。
他會高興，會難受，會笑會哭，那張稚嫩的小臉不再總是露出一副不符合年紀的成熟。
躺在他的小床上，l1緊緊抱著唐今，跟她說著自己的計劃：
“出去以后，我們就先找有電腦的地方，把基地里的這些研究資料發出去，等他們亂起來，就沒有空來找我們了……”
“我會很多很多的東西，我可以賺到錢的，賺到很多很多錢，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買票，去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想去的地方……”
小少年漆黑的眸子中閃爍著星星點點，名為“期盼”的光，“不管我們去哪里，只要我們一直在一起，我就什么都不怕了。”
小少年的話語實在太過理想化。
即便是離開了這個基地，他一個才九歲大的，沒有任何身份證明，還要面臨基地追捕的孩子，他的未來，可以說是一片灰暗。
但聽到他最后的那句話，唐今又還能說什么呢。
況且。
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夢罷了。
唐今湊過去，輕輕蹭了蹭少年的鼻尖。
l1的眼睛彎了起來，漂亮的睫毛根根分明，漾開了笑。
印象中，他這好像是第一次笑。
……
計劃時，一切總是順利的，但當計劃真的實施起來時，卻總是會碰上各種各樣的意外。
唐今不知道是構建這個夢境的人在作祟，還是別的什么。
但她清楚，眼下這個情況，一定是最糟糕的情況，沒有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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