昏暗破爛的窩棚。
地上鋪著腐臭潮濕的稻草,再墊了兩塊破布,這便是乞丐睡覺的床。床的一側放了一碗水,這碗倒是好東西,洗得锃亮,里面有半碗清水,水上漂著幾只小飛蟲。
窩棚門口掛著一只破舊的竹簾子,也不知是他從哪里撿回來的,簾子里側的上方還串著幾個褪色的同心結。簾子一側支著一個小小的鐵爐子,上面放著一只癟掉的銅盆,他平常便是用這銅盆燒水吃。
阮陵找了個還算干爽的地方,把包裹小心地放到上面,轉身看向安陽驍:“你把他放下吧。”
安陽驍看了一眼臟兮兮的床鋪,擰了擰眉,把乞丐放到了鋪上。
“遇人不淑,這個詞用在男人身上也是一樣慘的。”阮陵看著他,同情地說道。
“你此時同情他,說不定他就是鬼醫宮的人。”安陽驍抹了把汗,低聲說道。
“不可能。”阮陵蹲下去,托起他的胳膊,揮起了小刀,嘶啦一聲割開了他的袖子。
“鬼醫宮人,只要踏進去一步,便會在手臂種下鬼醫宮令,這東西只有我們自己人會看。”阮陵用小刀在他手臂上不輕不重地劃了把叉。
這兩刀,并沒有劃開皮膚,只是留下兩道淺淺的紅痕。
“若是鬼醫宮人,這把叉會變成幽綠色,他沒有。”阮陵收起刀,看著乞丐說道:“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方子的,現在只能等他醒過來了。”
“解酒丸。”安陽驍彎下腰,捏著乞丐的下巴,將一枚藥丸塞進他的嘴里。
乞丐在大醉中,夢到自己吃上了好東西,嚼吧嚼吧將藥給吞了。
“他已然成了這樣,居然還守在這兒。”阮陵看著他,同情地說道。
“你看那些……”安陽驍朝著簾子指了指,上面掛的那些相思扣在風雨的侵蝕下退了色,但看得出是上好的錦線所編織而成。
“你的意思是,這是方兮羽送的?”阮陵走過去,托起相思扣看著,小聲問道。
“相思扣,相思結,斷腸人的相思夜。”安陽驍看著乞丐,低低地說道:“讀書人,太癡情了不好。”
“唷,你不會不想當個癡情人吧。”阮陵撇了撇嘴角,不滿地說道。
“我不是讀書人,當然可以癡情。讀書人癡情,但沒辦法改變際遇,我就不一樣了,我厲害。”安陽驍雙手負在身后,走到了她身后,和她一起站在破簾子處看外面的霞光。
“哎,我什么都不服,就服你這種會夸自己的本事。”阮陵小腦袋一偏,靠在了他的胳膊上。
“我這不叫夸,叫說實話。”安陽驍挑了挑眉,淡然地說道:“我最大的優點,便是在老實人面前說老實話。”
“我……”阮陵想了想,算了,不說了,她也不能說自己狡滑吧。
“你們……送我回來的?”乞丐沙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了過來。
“我們找你有事。”安陽驍轉過身,不露聲色地擋在了阮陵的面前,以免又吸到這乞丐的毒藥。
雖然知道她會解毒,但是畢竟是毒,多染一次身子便會多虧一分,所以這種會虧身子的事,還是讓他來吧。
“二位找我這個乞丐有何事啊。”乞丐揉了揉額頭,吃力地撐著一雙枯瘦的胳膊,拖著癱軟的腿坐了起來。
“找你討要救命的藥。”安陽驍看著他的雙眼,沉聲說道。
乞丐愣了一下,隨即恍然大悟:“哦,是恩公叫你們來的吧。我這副破敗不堪的軀殼,也多虧了恩公的藥,才能拖到今日。我可不能死在方家人前面,我得看著他們遭報應。”
“藥呢?”安陽驍慢步走近,朝他伸手:“你把藥給我,我給你安置一個舒服的住處。”
“哎,你想要藥,我給你便是,安慰什么住處。我看你二人也不像有錢人。”乞丐抖動著手,指了指銅盆:“你去看那個銅盆,上面就刻著藥方。這藥,恰好能克制我的寒抖之癥,換成別的病也治不好。你們家,誰得了這病啊?”
“一個朋友。”安陽驍說著,走向了銅盆。
阮陵剛想拿起銅盆,被安陽驍橫手奪過。
“你別碰。”安陽驍擰眉,用袖子包住銅盆邊緣,小心地舉了起來。
明亮的光下,銅盆上顯露出幾行用刀尖刻上去的字,時間久了,上面被污漬填滿,已經看不太清楚。
“我這兒沒筆,要不然就寫給你們了。”乞丐靠在破爛的床頭上,哧呼地喘氣。
“你認識這個嗎?”阮陵小心地抱起那個包裹,放到乞丐的面前,慢慢地打開。
乞丐隨意地拿起一張紙,只一眼,便眼淚奪眶而出。
“這是我爹的字,我爹的詩!”
“我們在方太師家拿的。”阮陵說道。
“爹!”乞丐撲倒在床鋪上,痛呼了一聲,鮮血撲地一聲吐了出來。
阮陵抓住乞丐的手,給他探了探脈,輕聲說道:“你用這么猛的藥續命,也是生受折磨,何苦呢?”
這藥強行續命,服藥者日夜忍受骨骼筋脈的劇痛,最后骨頭寸寸碎裂而死。藥性太過殘忍霸道,所以被師門所禁。她當初做出這味藥后,師父罰了她,再帶她去看那些強行碰觸禁藥的人,告訴她若是以邪門歪道強行違背天理,最后不僅會慘烈收場,還會連累身邊無辜的人。
“這苦算什么?哪有我爹苦,是我沒用,中了那方兮羽的花言巧語,把關鍵的證據騙走了,害得我投告無門,還挨了無數的毒打。”乞丐喘了會兒,苦笑道:“想當年,我爹因為我們母子染了惡疾,耽誤了趕考的時間,待到四年后再赴京時,發現方太師已經用他的詩和文章討好了京中的權貴。我爹當時還覺得他出頭不易,不想計較,哪知他將我爹騙到家里,灌他毒藥,威脅他寫詩作文章,以滿足他沽名釣譽的貪念。我爹本來不肯低頭,他又用我們母子的性命威脅……”
“這個畜生。”安陽驍皺眉,冷聲說道:“看來,真的不能讓他活了。”
“你們可千萬不能招惹他,他拜進了一個什么門下,有高人定期給他送長生丹,還護他周全。”乞丐連連擺手,啞聲說道:“看你們的打扮,也是下人吧。哎,你們偷拿他的東西,只怕他不會放過你們,趕緊走吧,千萬別讓他抓到了。”
“他不敢抓我們。”阮陵小聲說道:“你方才說,他拜入什么門下,你是怎么知道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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